范季明,男,出生于1949年9月9日。1981年至1984年北京(语言文学)自修大学学习。长沙市作家协会会员。茶叶工程师,食品工程师,中国茶叶学会会员,1991年政府公派日本研修茶叶,曾任长沙县开慧茶厂厂长,湖南星沙茶叶公司总经理。从事茶叶生产50年

目前珍藏老仓黑茶20吨。

长沙县第一届政协委员,第二、三、四届政协常委。

湖南省第八届人民代表。

2008年以后,受聘长沙县党史联络组特约编审,2020年仍聘为长沙县党史联络组信息员。

先后出版过长篇小说:《月亮湖上静悄悄》

9员》

有《左宗棠与安化黑茶》《母亲说》在撰。

在《作家天地》《艺海》《文学风》发表中短篇小说十余篇。

编撰:《长沙县百年风云人物》《长沙县风物拾遗》等。

参与编写:《古今湘绣》,《韶山红日板仓霞》,《板仓红》,《九小一梦到恬园》等

2021年,执行主编长沙县百年党庆文集《湖湘首善耀忠魂》。


《父亲的遗言:我憋不住了》


父亲走了。

那是一个暑热的午后。父亲瘦骨嶙峋,脸色腊黄,他气息奄奄,咬着牙,憋着一口气。


“我憋不住了……”父亲的话断断续续,屁股下“噗嗤”一声,渗出了一块便渍,接着喉咙里传来了一声痰响,然后头一歪,了无声息的走了。


“我憋不住了,”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的声音,这是遗言,算得上遗嘱么?

父亲是“老三届”。掐指算算,今年已七十有五了,那时节这“老三届”的学生,算是生产大队的文化人了。


“你去村里的小学校教书吧,”村支书说:“虽说是拿工分,毕竟少晒些太阳。”我的家庭出身不好,是富农。地富反坏右在二十一种人之列。能走上讲台,父亲深怀感激。“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父亲负责教二个班的语文、算术,还要兼个唱歌,他教学生唱的第一首歌就是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


那时节,生活是太苦了,我们一家六口,一个月只能从生产队里领140斤稻谷。为了给我们省口吃的,父亲每歺吃得很少。他常常说,教书不是下苦力,少吃点不碍的。其实,站在讲台上一天讲五、六节课,他心里饿得慌。

学校后山坡的一片洼地里,长着一大片野蕌子。入宝山而空手回么?父亲乐得屁颠屁颠的,抱着一大把野蕌子回家了。


野蕌子很香,因为没有油,有点辛辣。管他哩,能填饱肚子比什么都强。可是走进课堂,父亲有点慌了,肚子里咕噜咕噜作响,放出来的屁发出了“咘咘”的声音,学生哄堂大笑。有几个调皮的学生,用嘴唇贴着手臂使劲一吹,也能发出“咘咘”的声音。这课堂纪律,我是差点镇不住了。


乡文教办要组织一次教学观摩活动。有人捎来悄悄话,说民办教师有百分之十的转为正式教师的指标。还有人说,考核达标,即使转不了正,升到乡办中学是铁板钉钉的事。父亲在乡村教师队伍里虽不是什么杠把子,但他的学历,他的兢兢业业,大家有目共睹。文教办也把教学观摩的第一堂课选在了他的班级。


父亲信心满满,他用盛了开水的搪瓷缸把那件旧中山装熨烫得平顺了,还破例的梳理了头发。早攴他吃得多。那一锅蒸熟了的秋红薯,他吃了两大碗。肚子填饱了,精气神就足了。


教室里的气氛很凝重。文教办的领导和乡办中学的老师一行十几个人在课堂后排正襟危坐,每人手里拿着笔记本。父亲胸有成竹,可鼻尖上还是渗出了汗渍,自不必说,这场面谁不紧张呀。


《小英雄雨来》,父亲先朗读了一遍课文,声音不高不低,抑扬顿挫。又把生字词写在黑板上,字体工整,刚劲有力。学生们聚精会神,观摩团的领导也频频点头。父亲喜在心里,音调也高了。他把小英雄雨来的课文又用讲故事的方式讲了一遍,还把电影《地雷战》、《地道战》的背景结合了进来,课堂的氛围好极了。


临近下课的时候,父亲感觉大事不好,肚子咕噜咕噜响,一股秽气正向肛门湧去,要放屁了呀!父亲的脸涨得通红,他强忍着。可是憋不住呀!现在唯有的办法是咳一声嗽,装作去门外吐痰,顺便把这屁放了。他走下讲台,去拉门的时候,屁喷出来了,那声音怪尖的,比平常的声调高了八度。观摩团有人笑了,接着孩子们哄堂大笑,炸堂了!


父亲满脸羞愧,向观摩团的老师和全班的同学们深深地鞠了一躬。文教办的领导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这时,下课的铃声响了。


“放你的狗屁!一个屁打掉了你这个民办教师们饭碗了,知道啵?你不能霸蛮憋着呀!忍字头上一把刀,是刀砍下来你要忍!”


村支书把我父亲从头到脚骂了一遍。父亲不敢吱声,村支书是我妈的堂叔,辈分高着哩。打是亲,骂是爱。父亲心里明白,村支书始终对他高看一眼,关爱有加。


“这民办教师也没什么大前途,你到村上当个会计吧,写写田墈标语,写写汇报材料,村上给的工分也不比民办教师少。”说实话,这个村的会计当得很轻松。父亲毕恭恭毕敬跟着村支书,把事情办得熨熨贴贴。国家取消了划分阶级成分后,我父亲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过了六十岁,还挂着党小组长的桂冠。政府给当过十年以上村干部的人每月发120元生活补助。老两口的养老金加上农田植保金补贴,一年有7000元入帐。家里还养了鸡鸭鱼,时鲜蔬菜应有尽有。小日子过得挺惬意的。


父亲七十大寿。我们二兄弟凑在一起,商量着给父亲办个寿宴。

“好!圈里有猪,塘里有魚,笼里有鸡,我们再买些基围虾,鲍鱼,凑过十二大碗。”弟弟说得眉飞色舞:“父亲在乡里送了那么多人情,可以办个三、四十桌,每桌收一千几二千元钱人情,可以赚二、三万元钱。”


“不行!一分钱礼金也不能收。”父亲说:“办几桌酒席,我不要你们掏钱,只是要把老支书请来坐个首席。”


耄耋之年,老支书仍精神矍铄,两杯小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有话就讲,有屁就放,这是我的口头禅,无论是党内的民主生活会,交心通气会,处理民事纠纷。我都拿这话压轴,不少人说我霸道。你那个屁毁了前程给了我一个深刻教训,打屁要注意场所,这是实心话。”


“有屁就放,心情舒畅,”父亲乐呵呵的回应着。很显然,他似乎把观摩课的那个屁忘了。


“现在教师的退休金高,比你这个村干部的养老金要高一、二十倍。”弟弟给老支书敬酒,他凑在老支书耳边说:“我觉得社会分配有失公平。”弟弟觉得这句话是为老书记说的,也是替父亲鸣不平的。


“二伢子呀,你一心钻在钱眼里。”父亲耳聪目明,这话他听得清楚,要不是寿筵席上,他一定眦牙裂嘴把老二训个夠:“我们党和国家的干部、科学家、解放军战士,哪个不是老师教出来的呀!你只知道比享受,不知道比奉献!”

“我们是农民,原先还要交征粮购粮。皇粮国税,现在不但不交,政府还发种粮补贴,发养老金。我们心存感激,还用得你来报怨?”

弟弟嗫嗫嚅嚅,心里嘀嘀咕咕,那么多腐败分子,犯罪分子不也读了很多书么?

父父和弟弟之间有着不浅的代沟。弟弟长得腰圆膀阔,五大三粗。他沉缅于看手机、玩游戏,读书从不上心。后来读了个体校,拿了个二级运动员证书,应聘了个保安队副队长。三、五年下来,任了个分区经理,管着百十号人马,在城里购了房,买了车,叼着的烟也是大中华的牌子。在外人看来,这保安部门算是个清水衙门。可是从招聘到解雇,从停车费到岗位补贴,再吃几个空晌,一年下来也有大几十万收入囊中。钱多了,捞钱的心眼就大了。自已收入这么高,还计算着收父老乡亲几个礼,有了欲望,弟弟显得悲微了。父亲说的没错,弟弟是掉在钱眼里,是难以自拔了。

“有话就讲,有屁就放,这话还是要慎重斟酌一下才好,尤其是那些以怨报德的话。”老支书站起来给父亲敬了酒,转过身脸来叮嘱我们:“你父亲是个好同志,他对党忠诚,一生只讲奉献,不求索取,对党和政府怀感恩之心,知足常乐,大家都象你父亲一样,我们这个社会就和谐了,老百姓的幸福指数就提升了。”

老支书讲的话句句在理。吃野藠子和红薯放屁的事,是处于当时经济落后的环境。现在生活好了,大家求富心切,锱铢必较。对社会上一些不尽合理的现象吹毛求疵,妄议时政,大放厥词,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可比一个屁炸了一堂课要严重得多。胡言妄语,是社会大忌啊!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这首诗父亲常挂在嘴边,我们村干部,就管一个村的事,一个县干部,就管一个县的事。不要夸夸其谈。至于个人生活中遇到一些不高兴的事,就让闲着搁一边去吧。

我的表哥在报社任总编,每逢“五、一”,“七、一”,“十、一”,还有母亲节,父亲节,教师节等等。他都给我发一些文章给我学习。

“这是永恒的主题,你也写写吧。写写你父亲。”表哥参加了我父亲的追悼。看到乡亲们长长的送殡队伍,他非常感动,拍了好多照片。

我思忖反思,设想着父亲临终的场景:他从胸口掏出一个布包包来,颤颤巍巍的说:“这点钱都交党费。”或者临终时他提高了嗓门:“孩子们,记住我的话,一辈子跟党走,好好为人民服务。”

表哥听了我一席话,很耐心劝导我。


“我们不要臆造高大上的语言形象去意图引导群众,也不要搜集一些华丽的词藻来炫耀自己的文采。”表哥给我发了语言信息:“伟大出自平凡,你父亲临终时说了什么吗?”

“吞了一口痰,放了一个屁,说了声我憋不住了。”


哎,一一一。


气聚则生,气散则亡。临死前一口痰,一个屁很正常的,何况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吃了二次红薯。

表哥没有给我回话,他沉默了。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父亲无邪无欲,刚正不阿。心胸宽广,容忍谦和。全村老百姓的送葬就是对对他的一生的褒奖。

“我憋不住了。”父亲用他生命的最后心力诠释了他的信念坚守。

至于这算是遗言还是遗嘱,我也用不着去钻这个字眼了。


读者朋友,你说呢。


《飘峰山下的老兵》


飘峰山静静横亘在长沙、平江、汨罗三县交界处,终年累月云遮雾绕。即使是风清云淡的金秋十月,也只露出半张带宠的笑脸。飘峰山,也许就是驾着云彩,从什么地方飘来的吧。

初秋八月,秋凉渐起,林荫蔽日,溪水潺潺,我们2排3班的几个老战友依着老规矩,又相邀攀上了飘峰山。大家光着膀子,依偎在大山的怀抱,时而仰望蓝天,看天际五彩斑斓的云彩;时而俯脸贴在青石板上,聆听大山灵动的脉搏。朋友,你读得懂飘峰大山么?这份惬意的享受你有过么?我悄悄的告诉你吧,这份与天地共享的心旌震撼不是顺手拈来的。这是飘峰山儿女的骄傲。

山杠子就是飘峰人。当年入伍参军,我和山杠子、山豹子、王扬就分在一个班。全班十二个人,我们飘峰山的汉子就占了六个。

山豹子叫刘山松,当了我们的班长。山杠子叫常山杉,当了副班长。我叫林中豪。论起大名来,我这林中豪杰的名字也相当响亮了。可在部队,因为个子高,就赚了个列队时站到了最后。

部队是所大学校。除了上课就是军事训练。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一个字也不能落下。这一活泼起来,山豹子、山杠子的名字叫起来响当当的。王扬叫黄杨木,我就被叫做“银毫子”,还有几个出生在汕头大海边的战友,就叫我“钢镚儿”了,你说气人啵?好在战友们心都是拴在一起的。这浑名听起来亲切。不瞒你说,我们现在都年逾花甲,战友们聚在一起,不叫个小名心里才别扭哩。你看,我们离那场战争四十多年了。大家聚在一起和当年的情景还一样。

记得当年我们班在全团比武中拿了个第二名,我手榴弹甩了个86.5米,为全班成绩添了彩。班务会后战友们说,要把我的“银毫子、钢镚儿”小名改了,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好名儿来。从潮州来的黄海平说:“就叫林有钱吧,总比银毫子、钢镚子牌头大些!”。谁知这一叫,全班都叫成“林有钱,李有钱,刘有钱”了。这事儿,惹下了一场大麻烦。也成了我们参加那场战争的战前总动员的前奏曲。

上午八点,通讯员传来了上级指令。八点二十分,全班成武装队列,接受上级的战备检查。

“大家给我抬起头,挺起胸,精气神来足啊!”刘山松想,才拿个全团第二名,要参加全军比武,成绩还要再上一个台阶,训练得加紧加紧再加紧。乘着上级来考核的机遇,得再鼓一把劲,加一把油。

连长来了,指导员来了,营教导员也来了。看来这次考核级别不低。

“立正、稍息、立正”口令如雷霆震撼,空气有如凝固了一样。

“报告,35团4营5连2排3班,班长刘山松。”

“报告,2排3班副班长常山杉。”

“……”

报告完毕,连长又宣布了营教导员的第二道指令:“2排3班,报告每个人的小名外号,从班长刘山松开始。”

刘山松懵了,这战备考核还要报小名?

“报告,2排3班班长刘山松,小名山豹子!”军令如山,刘山松心里犯了嘀咕,可是没有权诘问。

“报告,2排3班副班长常山杉,外号山杠子!”

黄海平叫黄鱼,张海生叫海参,钢镚子是最后一个,全班报告完毕,又挺直了腰杆站成了齐刷刷一排。

“谁叫有钱?”教导员目光炯炯,厉声呵问道:“谁有钱?”。

战士们面面相觑,黄海平向前一步,行了注目礼。不等黄海平解释,教导员又提高了嗓门:“你叫黄海平,海上平静过吗?明天给你一只船,船上装滿了钱,大海要连人带船一口吞噬了你!用钞票给你缝一件大袄,你穿着上街,老百姓的吐沫要淹死你!”

“要钱?要钱做什么?大家肩上的责性,是钱能比的么?”教导员挥手一指军营后的崇山峻岭,山势崔嵬,云海松涛,皓日当空,惠风和畅。

“我们有960万平方公里的美丽家园,有12亿的骨肉同胞,保家卫国就是我们的责任,这份责任比泰山还重,一座金山也不能与之相比。”

“取个小名外号,有一定的历史文化渊源,也是一种习俗。我们家乡也有叫铁蛋、石锁、牛犊子、狗剩子的。”教导员语气缓和了很多:“你叫山豹子,像一只矫健的猎豹,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你叫钢镚子,花的每一分钱都响当当铿锵有声,这外号让人听着舒服,如果大家都叫什么‘常有钱、李有钱、林有钱’,心里装着几个钱,那我们这支队伍怎么能扛起驱赶豺狼,保家卫国的责任?”

战争是残酷的,是正义与邪恶的搏杀,是血与火的洗礼。在战场上,来不得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我们要的是一颗忠心赤胆,一股视死如归的壮志,一身骁勇善战的本领。挺直了,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扒下了,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们3班12名勇士,七位来自巍然矗立的飘峰大山,五位来自波涛汹涌的南海。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们是有着五千年文明发展史的中华民族的子孙,驱赶豺狼,保家卫国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要抛弃任何私心杂念。英勇杀敌,一往无前。这是党和人民对我们的信任,更是一份名垂青史的荣耀!”

军旗猎猎,军威赫赫。战士们的额上青筋暴起,热血偾张,群情激荡,一桶爆炸的火药正在燃向爆点。

一级战备动员令下达了。团部收到的第一份请战书是2排3班的:

赤胆忠心,誓死保卫祖国;不怕牺牲,誓将热血写青春;舍身为国,死而无憾;谁敢犯我中华,叫你有来无回;

摒弃私心杂念,上阵英勇杀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精忠报国,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我以我血荐轩辕,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战士们在请战书上写下一句句誓言,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咬破食指,给自己的姓名印上鲜红的血印。

2排3班扛起了攻打307高地尖刀班的战旗。

这是一条陡峭的峡谷,山如刀削,怪石嶙峋。坚固的碉堡就建在两山之间的关隘上。坦克和重炮进不来,连队的战士们只能利用岩石作掩护,匍匐前进,可是还没靠近地堡,敌人一顿机枪扫射,再扔下几颗炸弹,就把战士们压制得抬不起头。

3班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凭着山里人从小练就的本领,摸爬滚打,腾挪跳跃,依着巨石做掩护,很快抵进了碉堡。

“飕!”山豹子像一支利箭射出去,他往地堡里塞了二个手雷。山杠子冲上去了,一边扔手榴弹一边端着轻机枪扫射。我手榴弹扔得远,也撂倒了几个赶来增援的敌兵。

小钢炮,重机枪,火焰喷射器,枪炮声嘶叫声响成一遍,战士们一个个如出山猛虎冲上去了,红旗插上了307高地。

这场胜利,把敌人的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为我军全局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可是,3班有六位战友的为这场战斗献出了生命。班长刘山松倚着巨石挺立,全身的鲜血流尽了,双眼还虎视眈眈盯着前方。21岁,多么璀璨的青春。为了党的事业,为了祖国的荣誉,为了保护全团战友的生命安全,刘山松和他的战友用生命履行了对祖国的责任,用鲜血谱写了壮怀激烈的生命之歌。

刘山松和战友们的遗体被安葬在西南边陲一座烈土陵园里,他被追授为一等功臣。殡葬仪式上,战友们没有哭泣,他们对天鸣放了排枪,枪声震天撼地。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战争结束了,我们戴着大红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我们都有了军功章,我和山杠子还是二等功臣。人民政府关心惦念着我们,给我们安排了工作。我和山杠子安排进国营矿山通用机械厂当武装干事。

“我不去了,就留在飘峰山下。”山杠子说:“城里太远,一年难得回几次家。”

送我进城的时候,山杠子来送我,他身后还跟着茶山坳的桐花妹子。这家伙,原来和桐花好上了。

战友们奔赴了各自的新的工作岗位。因为交通和通讯落后,大家见面的时间少了。可谁家有婚丧喜庆大事,大家就凑在一起了。尤其是山杠子,十天半月总要去刘山松家里看看,刘山松家里父母年纪大了,有妹妹刘山花正在上中学,刘家的事情太多了。杠子有时帮着买头小猪崽,有时帮着干农活。有时战友们一起去,有钱的拿个三、二百,钱少的凑个二、三十,大家把钱装在一个信封里,塞在刘山松父母的口袋里。战友们把刘山松的父母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我的命是战友的命换来的。”这是他的口头禅,我们飘峰山下的老兵,心里都是这么认为的,这凝成的友谊,是在肩负祖国重托的共同浴血奋斗中形成的友谊,这份友谊的份量太重了。

山杠子当了村里的民兵营长,不到一年,小桐花出生了,战友的赶去闹汤饼会,山杠子居然打起了官腔,我现在升级了,是当爸爸的人,你们得好好学着点,培养祖国的后代同样是我们的责任,你们要向我学习,加油努力。

你说这山杠子牛不牛,第三年,桐花给他生了对双胞胎,一对小男孩虎头虎脑,山杠子给取名叫“常松峰,常柏峰”这名字包含啥意思。战友们心里都明白。

山杠子当了好多年村干部。落实农村生产承包责任时,却遇上了棘手的事。因为这大山的田块很小,尤其是茶山坳这地方,有泉水的叫冷浸田,缺水的叫干岸子田,两边芦苇丛生,树蓬阴荫,禾苗不能正常生长,大家都不想要,咋办呢?

这又是307高地吗?山杠子一咬牙,一人扛上了。

这又是一场攻坚战。山杠子租了台挖掘机,在山洼子修了个鱼塘,把山坡上的芦苇和灌木丛挖了,整修成一梯一梯的畦田,种上了二十来亩油茶,一垅子稻田全部种上了“重阳糯”。小山塘里养的全是鲫鱼,一到禾苗抽穗,他把小山塘里的鲫鱼放到田里去养,称之为“稻花鲫鱼王”。

不怕流血的战争,还怕流汗的劳动么?飘峰山的儿女,就是这种性子。

常山杉成功了。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来的人每人还能喝一杯飘峰山的玉露茶,或者一杯糯米酒。碰上当兵复员的,待遇就优厚了,能吃上一歺熬得酽酽的。呈乳白色的稻花鱼,喝上浓郁的糯米酒,可赠送山茶油树苗,免费提供技术指导。有个大老板找山杠子谈生意,山茶油每斤60,糯米酒每斤80,他全包收了。山杠子微笑着,你悠着吧。我们抗越老兵,政府每月发1000多生活补贴,我的山茶油糯米酒每年赚个十几、二十万。我们在战场上能打胜仗,在经济建设这块阵地上,我们也一定能打胜仗。山杠子拍拍胸部,笑得自信开朗。

今天中午的聚歺,比平常还显得更隆重,一只斟着大鹅,放满鸡蛋的大盆子摆在桌子中央。

按照老规矩,大圆桌的上方摆着刘山松和另二位烈士的瓷煏照片,面前摆着酒盅和碗筷。大家频频起立、洒酒为敬,然后又行了躹躬礼,才开始吃饭。

“这是仙鹤抱蛋,”二杯糯米酒下肚,山杠子指着大鹅,用睥睨的眼神瞽了我一眼:“谁家的孙子外孙子多,就多吃两个。

战友间,分什么厚薄?我心里不服。我也是飘峰山下的老兵。到矿通厂工作后做过保

卫处长。工厂改制后,仍聘我当了工会主席。飘峰山修到湘峰寺和玄帝宫的环山公路,我亲自带头组织捐了二十万元。战友家谁家有困难,我三百五百从不吝惜。这仙鹤抱蛋,就没我的一份么?看着大盆里的蛋渐渐少了,我急不可耐:“报告,我家儿媳上个月做了孕检,怀了双胞胎”。儿媳是舞蹈老师,怀孕迟一些,这次可为我争了面子。

“好,好,好!”战友们连声叫好,把还存着三个大蛋和一条鹅腿的大盆端过来,把我的饭往里一倒,又频频过来敬酒,把我搞得酒醉饭饱。

按老规矩,吃过午饭是要去刘山松家的。山杠子说,刘山花夫妇带着老两口坐高铁上北京了,外孙子国家高级军事院校硕博连读,毕业好几年,专门研制高尖端武器的,现在听说是中校军衔了。他说,争取送姥爷回家,回飘峰山看看。

是年过花甲的人了。大家仍天南地北的侃了一会儿大山。山杠子说,大家都是爷爷姥爷辈份的人了,从今天起大家都不叫小名外号了。大家也一致表态通过。他给每位战友送了一壶茶油一壶酒。然后郑重其事的宣布。大家回去把那套旧军装洗一洗,熨烫平整了。山花的儿子回家,我们大家一起去看他,我们按部队的规矩,列队向他敬礼。保卫祖国,解放台湾的任务要交给他们了。

常山杉指挥大家演习一遍,向着飘峰大山列队行军礼,这立正稍息的口令声一响,大家的心还颤抖着呢。

仰望飘峰山,雄浑苍莽,柱中天而不居功。静若处子,经风雨而不变色。刚正不阿,娇而不媚。不言自重,不怒自威。滋生万物,不凋不腐。飘峰山下的儿女,就是飘峰山的骄傲。飘峰山下的一代传一代的老兵,就是飘峰山的保护神。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向着巍峨挺拔的飘峰山,深深的,躹了三个躬。




夏斌作品:


《芦滩交响曲》夏斌


流水和芦苇,仿佛是深情的低语。微风拂过,绿波荡漾,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追忆


1957年如皋县人民政府为加强滩涂管理决定成立:如皋县财政局芦滩草荡管理处,并于当年成立挂牌,至1983年更名“如皋市江滩办事处”。

纵观江滩几十年的发展史,七八十年代通过财政厅与靖江、张家港市理顺界址关系,九十年代与通州市理顺界址关系,先后为如皋争得土地资源几千亩;经江滩人几十年的艰辛创业,单位投入巨资围垦开荒三万多亩;又正逢黄淮海农业综合开发项目,其中有万余亩进行芦鱼合养,后又开发“月亮湖”度假区,为后期如皋经济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土地资源保障。政府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与江滩一道开发这块“风水宝地”,于2003年如皋港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出资300万元,重新挂牌成立“如皋市江滩资源开发经营部”,性质为国有企业。


护青


到了每年的五月份,也是粽叶飘香的季节,十里八乡的老百姓三五成群来打芦叶,他们穿着雨靴、戴着斗笠、系着围裙、毛巾和口粮等。开始他们为了蝇头小利,全然不顾芦苇的“死活”,大片芦苇被折断,有时一打就是一整天。

鉴于此情,江滩成立护管队,并招聘民工一起下滩维护秩序,尽量让国家财产少受损失。江滩人通过掌握汛期风向,还有通过看太阳识别方向,以防迷路。江滩人口头禅:月半十六子午潮,即涨潮所经点位时间。如果阴天没太阳,就得看风向指路。遇到不听话的老百姓,护管队员宣传打芦叶的方法和保护意识,以减轻芦苇被折断的利害关系,使得老百姓自觉遵纪守法,共同维护国家利益。


期间,江滩抽调部分民工“查漏补缺”,看到涨起的沙滩,即派民工大片栽插苇苗,至今已补插苇苗三千多亩,真是沙漠变绿洲!


收割


地上,一层层枯黄的芦苇叶被风霜打着,被雨雪冻着。它们变成土0-壤,为地下的芦笋根提供养分,明年春天,新的芦苇就会破土而出。

芦苇收割期一般在每年农历12月,办事处组织人员到各村征招民工,他们一般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壮汉,每人从家里带粮油及生活用品,用芦苇搭简易的帐篷住宿,烧饭用烂泥砌成的锅灶,通过管理员的说服,民工的防火意识还是很强的。一天三顿在灶旁放两大桶水,一桶用来烧饭,一桶用来防火。

民工们脚上穿着一双解放鞋,用裹脚布将膝盖往下裹得严严实实,以便跑滩时轻便快捷,颈上挂一块擦汗巾,滩上流传“三把刀”:肩上扛着刀,手里拿着刀,脚下踩着刀。他们二十几人一组一字排开,右手割左手捧,一捆芦苇腰围三尺左右,一天下来每人能割二百捆左右,民工日收入三百左右。芦苇分一二三级,在管理员和民工组长验收合格后,再由民工扛到防火区看管。收割一般在两个月左右,来自跃进沙、又来沙、友谊沙、泓北沙等收割数据汇总,四万余亩芦苇全部收割,这些芦苇主要供应本市贫困户和外地抗洪救灾,必须由市主管部门严格审批,再由江滩管理处统一发放。芦苇发放分水陆两栖:水上做成“龙排”,再由皋财1号、2号、3号、4号做拖头,然后一一送达客户码头;陆上由客户自行装车运输,车来船往,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裂变


江滩的故事还在继续,未来会有更多的发展和进步。愿江滩永远保持她的美丽与纯净,愿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魅力和温暖。让我们共同努力,为江滩的未来添砖加瓦,为我们的家园增添光彩。江滩,永远是我们心中的交响乐章,奏响着美好与希望的旋律。

如今如皋的滩涂已成为长江金三角重要港口,提供了极大的经济发展机遇。滩涂是如今如皋市宝贵的资源之一,已经成为长江金三角地区重要的港口和经济增长点。


首先,作为滩涂资源丰富的地区,如今如皋市充分利用这一优势,建设了现代化的港口设施。通过改善港口的基础设施和运营能力,如今如皋的滩涂成为货运、物流和航运业的重要枢纽之一。这不仅提升了本地的货运能力,也吸引了更多的货物和企业选择如今如皋作为进出口的重要通道。

其次,滩涂作为自然资源的重要体现,也为当地带来了丰富的经济和生态效益。如今如皋市积极开展滩涂保护和可持续利用工作,建立起了一系列的生态保护区和自然保护区。这些措施不仅保护了滩涂生态环境的稳定性和多样性,也为生态旅游和观光业提供了巨大的发展机遇,进一步促进了当地经济的繁荣。


此外,滩涂的开发也催生了众多相关产业的发展。如今如皋市逐渐形成了以港口物流为核心的产业集群,涵盖了船舶修造、海洋工程、航运服务等多个领域。这些产业的发展,不仅为当地带来了大量的就业机会,也推动了相关产业链上下游企业的繁荣,进一步提升了如今如皋市的经济实力和竞争力。


综上所述,如今如皋市的滩涂已经发展成为长江金三角地区重要的港口和经济增长点。通过充分利用滩涂资源、完善港口基础设施、保护滩涂生态环境以及发展相关产业,如今如皋市在经济发展、生态保护和可持续发展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为地方经济的繁荣做出了重要贡献。




刘碚,男,生于1955年,现年68岁,系中西医结合执业医师,1988年荣获重庆市北碚区科学进步二等奖,任北碚区基层卫生协会理事,北碚区药事协会理事。刘碚1985年考入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1988年取取得毕业证书,有多篇新闻报道见诸报端,现有著作《溯源廖氏四千年——从始祖廖叔安到117世祖廖伯康》付梓(20余万字)。


伤痕



2023年金秋某天正午,我忙完诊务回家,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刘培”,让我驻足打量街旁的女士:她中等个子,不胖不瘦,皮肤白晰,五官精致,双眼眯成一条缝,她时髦的穿着减去了中老年女性沧桑感。“咦,认不到了哟?”,她双眼瞬间睁得很大。“陈丽!”,我兴奋的叫出声来,她的“眯放式”眼睛是独一无二的。陈丽说:“我住渝中区,这次到北碚区参加知识青年下乡五十周年同学会。”她又说:“我看你走路挺精神,刷新了当年一瘸一拐模样。”阳光穿过梧桐树隙照在我们脸上,仿佛是时光机直播“伤痕的故事”。



1975年6月,四川省苍溪县店子公社五爱大队隆重召开的“修五爱水库誓师大会”。次日,天色蒙蒙亮,工地上就呈现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日上三竿,白晃晃的阳光蒸腾出暑气,我奋力挥锄,仅将生土砸出浅浅的白点。我旁边是队长伏大兴,他光着上身,抡起特大号的条锄虎虎生风,一挖一大块土,乌黑油亮的肌肉一收一鼓。突然,他双手撑住锄把,猛地大张了几下干裂的嘴巴,大声吼起“天大旱,人大干,修起水库吃饱饭”,他转过头对我说:“喂,刘知青,您和伏大银到坎下院子抬桶开水来,渴死人了。”苍溪人喝水很讲究,一般不喝生水。



我和伏大银抬水到一段陡上坡,那个二杆子(愣头青年),双手拉着肩头的扁挑猛地往上冲,我急得大喊“慢点,慢点”,他为了显摆旺盛的精力,反而更起劲的猛上冲,这样,扁担前高后低的势态愈加扩大,桶绳“哧哧”地直往下滑,终于滑到了我的脚上。滚烫的开水泼到我小腿上,我“哎哟”一声,跌倒了。水桶“乒乒乓乓”滚下了山坡,“哧哧”地将沿路野花绿草烫蔫儿了。我坐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呻吟着,伏大银怯生生的躲在一旁,已没有了一贯的嬉皮笑脸。伏队长看我小腿出现红肿、水疱,就对我说:“你到公社卫生院去治疗吧,钱先自己垫着。”



我走到山梁垭口,公社卫生院遥遥在望。此时,我遇到老朋友——本大队知青李三,他是1969年下乡的重庆知青,一米七几的个头,身体不是一般的健硕,见了生人,常常不发一言,先用眼睛将其上下扫三遍,然后,虎着一张脸,不吭声,一副“炼家子”(即练武功之人)模样。我与李三不论是体型、性格,还是家庭文化背景差异都很大,可是我俩就是合得来。



我玩笑道:“你去相亲吗?”李三上身着斑马纹的海魂衫,下穿崭新的卡其布深灰色裤子,肩上搭着绿军装,头戴有棱有角的军帽,足穿一双崭新回力鞋,鞋帮部敷了厚厚一层牙膏,很有增白效果。李四回敬道:“刘培‘打射张’(找理由开溜)噻?修水库累死人,哪是你我干的嘛!”我说:“没‘打射张’,我的脚被烫伤了。”李三看了看我的伤处说: “烫伤嘛,好事,免得修水库吃苦遭罪。以后你就说脚痛,干不了活,耍它个一年半载,喊肇事者和大队拿医药费,把你养起。”突然,他把烟头一甩说:“那些事以后再说,今天你干脆和我一起到县城,去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听说好看惨(极)了。”我精神一振,就像在精神沙漠看见绿洲,忙说:“要得”。我是1972年春天下乡的知青,已经有两年没有回重庆,平时别说看电影,连文字也少见。

我俩顺着山梁前行,走到光秃秃、热烫烫的垭口,我见口子下是“阡陌纵横万亩连”美景。李三对我说:“你看哟,那河边,那簇竹子半遮的院子,那是我邻居陈丽的家,我早就想去耍了”,他嘴角挂着多情的微笑。“干脆今天到云丰去耍,明天去看电影也不迟”,李三提议,我附议。我们披荆斩棘艰难下行,富裕的云丰人一般不会翻山越岭到贫苦的五爱大队,走的人少了,路就荒芜了。



我们来到辽阔的膏腴之地——云丰公社,走在云丰河畔,河里有鱼虾嬉戏,不时地可见成群的白鹤(当地人叫秧鸡)扑腾着飞向蓝天。我不由得深深地呼吸,浓郁的稻苗香,清新、酸甜的泥土味,泌人心脾。我专注地听秧苗“啪嗞,啪嗞”的拔节生长的声音;抬眼望,绿油油的稻田一眼望不到,令人心旷神怡。



我们转折向路旁一个竹林掩映着的小院,李三停止了脚步,摘下头上的军帽,扯去那湿漉漉的报纸折成的垫圈,扔到一边,然后换上一副新的,双手把帽子边转动边折捏,捏得像军官的盘盘帽。李三照着小镜子梳头,拍了拍很干净的衣裤,我猜测目的地到了。嘿,李三真的很帅的哟!只是阳刚之中掺了点匪气。我就要寒碜多了:背心挂在纤瘦偏矮的身躯,外穿一件旧衬衫,下穿一件肥大的荫丹蓝旧布裤子,足穿一双塑料凉鞋,我们走在一起,真像庞大的犀牛背上站着一只纤瘦的小鸟,反差虽大,却相得益彰。



院子边有二个小女喊道:“陈嬢嬢,来客人了。”二个女知青迎出来,为首的那个笑着说:“李三,稀客哟。你的信我收到了,今天专门在家恭候你,很落教噻(即够朋友,仗义的意思)。”李三脸上露出极其罕见的灿烂的笑容,忙说:“感谢,感谢,非常感谢!”李三见陈丽正眯起眼睛看着我,就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叫刘培,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文化深哟!”我看陈丽眼睛突然睁大了,笑着说:“欢迎,欢迎”,我们蜻蜓点水般的握了一下手,就算认识了。。陈丽中等身材,丰满而匀称,鸭蛋形脸,皮肤白晰、细腻,五官搭配堪称漂亮,笑起来特别甜美。陈丽的双眼很有特色:嵌在稍深的眼眶中,有时眯成一条缝,显得深情略带忧郁;瞬间,又可以睁得很大,立即显得热情洋溢。陈丽此时身穿雪白“的确良”短袖衬衣,下着孔雀班百皱裙,足穿人字型趾夹式拖鞋,一头乌发用一条花手绢扎成“马尾巴”,这身装束在当时的女知青中算是相当洋气了。陈丽旁边的女知青叫王英,身材干瘦,偏矮,其貌不扬,衣着朴素,不善言辞,讷言谨行,是个老实、勤快人。



陈丽领我们走进撮箕口形的三合院,参观她们两卧,一厨,一杂物间。这时一个中年人正担水倾倒入陈丽的水缸,还带来一些蔬菜,谦卑小声说“来了”,就躲进院子另一半小屋,一家六口人悄无声息。陈丽说:“担水人是院子主人,富农成分,干最苦、最多的活,拿最少的工分,不仅无偿腾出好屋让我们住,还无偿照料我们,即便这样了,仍时不时遭到批斗和欺辱。他两个儿子快三十岁了,被称为‘富农蛋子’,是光棍。”陈丽有些忿忿不平。我通过从雕花镂空的木窗,看到户外的小河、竹林和田野,感受到世外桃源也弥漫无情的阶级斗争。



夜幕降临,陈丽的厨房热气腾腾:李四腰系围裙,切肉掌勺,墩子灶前一手抓;我照例是拉风箱,顺柴烧火;陈丽则身手敏捷的拿盘递碗,捶姜剥蒜;王英则是埋头洗菜、择菜。月上树梢头,盛宴在院坝开席了:桌上有七碟八碗,七晕八素,如不层叠着放,就摆不下。我们一番推杯把盏,一阵狼吞虎咽,才发现月亮如此皎洁明亮。我提议:歌声能佐餐,大家一致邀请陈丽唱歌。她大方唱了起来:“月亮高挂天空,水仙花正开放,我的心上人,您坐在我身旁,我满腹的衷情,要向你讲。”陈丽唱罢说:“刘培诗赞月亮,如何?”我应答:“诸位请听《说月》:明月照古今,难得四人影;今宵聚月,明朝离人,欢歌笑语是多情。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今后共婵娟。”我说:有几句是借用苏轼词;陈丽说:啥子借哟?好听就行。

李三把话题一转,说:“刘老弟何不诗吟咱们知青?”我思考片刻说:“有了,《知青苦》。知青苦,犁田栽秧肩挑土,挥汗如雨修水库。烫伤脚,药费自己付。知青苦,披星戴月战寒暑,出工理家全自主。想爹娘,梦醒无处诉。知青苦,问君何时跳农门?如迷雾。”大家拍手称好。李三说:“我也编几句:知青苦,清汤稀饭难裹腹,半夜去跳丰收舞,刨个死猪儿,悄悄煮。知青苦,没钱时,满屋找遍烟屁股;有钱时,鸡鸭鱼肉当粪土。知青苦,眼看快到二十五,想耍女朋友,腰包没数数。”李四数钱的动作,让大家笑得前仰后翻,差点把饭都吐出来了。



陈丽说:“难得今日欢,难忘昨天惨。我们昨天到县城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中午和下午接着看了二场,哎呀,好感人哟,我特地带了三张手绢都不够擦眼泪,害得我太阳筋胀痛了好几个钟头。陈丽又说:“我就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家,一个国,为啥子要分离嘛?弄得惨兮兮的。”我根据电影剧情分析起背景:二战后美、苏军队分别进驻朝鲜南北地区,由此分为南北两个政权,三八线就是亲人骨肉分离线。我还分析人物性格特征与悲剧事件发生的辩证关系,说得大家心悦诚服,频频点头。我发现陈丽双眼灼灼生辉的盯着我,吃菜都是有一下,无一搭的。



李三说:“为啥子现在越南又分南北嘛?,打得吆不倒台(非常厉害的意思)?他还扯起了越南、老挝和柬埔寨三国联盟,一会儿又扯到欧洲的阿尔巴利亚,扯到了中、美、苏三方关系,李四思维很跳跃。我从历史到现实,从局部到整体,从人物到事件,从家事到国事,进行了疏密有度,深入浅出,旁征博引的分析,直说得大家忘记了吃喝。陈丽双眼放大说:“刘培好了不起哟,你啷个晓得这么多嘛?”我说:“文革停课几年,我天天找书看,看竖体的《中国通史》到半夜,借《世界知识》摘抄了几大本。”



夜深了,酒足饭饱,言子展尽,褒野寂静。陈丽安排好我和李四住宿,就去附近村民家投宿。我看着寝室墙壁和顶棚贴满报纸,墙上有几幅“广阔天地练红心”的宣传画,闻着花瓶散发的野花香入梦了。好像只睡了一会儿就醒了,感觉神清气爽。我走出门外,看见农民自留地生机勃勃:红的,青的,半红半青的番茄;青得油绿的,红得发紫的辣椒果;乌紫发黑,有光泽的茄子,沟垄之间爬南瓜、冬瓜、黄瓜。菜园边竹架子挂满丝瓜、土耳瓜、刀豆、豇豆、四季豆,至于田埂边上的绿豆,黄豆,饭豆就不值一提了。我见生产队的地就寒碜了:包谷苗个矮、穗短,高粱像狗尾巴草一样短小干瘪,红薯叶又蔫又黄。我想:姓私与姓公的土地差别咋那么大呢?若不是1962年划给农民三分自留地,恐怕要重演“万户萧疏鬼唱歌”的悲剧。据可靠资料统计,四川省1959年到1962年饿死了一千万人。



我走进一片竹林,找了块石板坐下来,摸出英语书聚精会神读了起来。我在1969年到71年期间,在西师附中学过“中式英语”,例如短句“毛主席万岁”,就标注“朗利屋切门毛”,其他的就一窍不通了。我自从上次回家探亲,受益于英语教师爸爸教导,英语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突然,我闻到一缕异样的香味,转过头去,哦,原来陈丽站在我身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我问道。我看陈丽白晰的脸突然飞起了红晕,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猜的。我看你好一会儿了,您读英语的声音好好听哟。”我说:“没有你唱歌好听吧?”陈丽说:“那里哟?英语可以与世界各地的人交流,我感觉比唱歌好听。”



我换了一个话题搭讪:“我们给你们添了好多麻烦哟:吃了这么多美味佳肴,还让你们半夜到农民家借宿。”陈丽夸张的打起哈哈说:“哎呀,说这些!你们是好难得的稀客哟。真的,我听你说话比吃山珍海味还舒服。”这下子轮到我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说:“瞎吹而已,我妈妈都说我夸夸其谈。”陈丽马上说:“那才不是瞎吹,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岂是瞎吹出来的?我喜欢你夸夸其谈。”



陈丽又很关心的问我:“听说你在水库工地上受伤了,恼火(严重)吗?”我就顺手提起右裤腿说:“看嘛。轻伤是不准下工地的。”陈丽蹲了下来,眯起眼睛注视我的伤面,伸手在我创面旁轻轻抚摸,还对着吹拂了几口气,就像我小时候跌倒了,大人对着痛处吹几口气,表示安抚之意。陈丽慢慢抬起头来,凝视我片刻,说:“啷个的嘛,也不小心点,看嘛,伤得好恼火嘛。”由于她下蹲的姿势与我坐姿基本持平,距离又这么近,她的气息都可以吹拂到我的脸上,令我有些惶惶不安,不知所措。这时四周无人,蝉鸣阵阵,事情发展并非像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那样:男女主人公拥抱一起,然后滚倒在竹林下,相反地我心理承受不起这份浓情,下意识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陈丽似乎有些失望,站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我急忙给她套近乎:“李四对您印象很好哟,经常提到您。那次我们吃死猪儿肉,他说太好吃了,如果是路近的话,他想给你送些来。”陈丽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说这些干啥子嘛?我们是邻居,又没得其他啥子。”我从她高分贝的音量中,似乎感到她有些不悦。我忙不迭的说:“对头,没得啥子,没得啥子,”一时显得有点尴尬。我们沉默了片刻,陈丽说:“走了,该吃饭了。”就这样,我们两人回到院子家里。李三还在睡觉,王英正在屋檐下扫地,餐桌上已经摆起了一甑子白米干饭,一盘对剖的咸鸭蛋,一钵咸菜粉丝汤,还有不少昨晚剩下的菜。



趁着等早餐的时间,我倚靠在昨晚睡过的床头看英语书,陈丽不声不响把枕头摞到一起,说声:“身子抬一下”,塞到我的腰下说:“这样垫起靠着舒服些。”接着,她又不经意似的带了句“你睡得惯我的床吗?”一会儿,陈丽捧着一本相册走过来说:“欣赏一下嘛。”我打开第一页,看见是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古兰丹姆彩照。我对陈丽说:“咦,你和古兰丹姆好像哟,但是,您更漂亮些。”陈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是不是哟?好多人都这么说。”我又看了相册里陈丽的单人照、合影照,有四寸的,也有六寸的,她把黑白相片加工成彩色相片,生硬的涂鸦惨不忍睹。陈丽问道:“怎么样?”我说:“不错呵,像电影大明星!”陈丽高兴极了,眼睛大放异彩,说:“您好有欣赏水平哟。”还边作新疆舞蹈动作:双手放在颌下,脖子左右移动。



日头升得很高了,该告别了,陈丽和王英执意送我们一段路。众人走石板路,只能单人行,陈丽在前,李三次之,王英行三,我走在最后。我看见陈丽在麦杆垛子处蹲下身,双手毫无意义的拨弄布鞋扣子。我说:“干啥?”陈丽娇嗔说道:“等你。看着你一瘸一拐的,不放心。”她走到麦垛背阴处说:“你来,我给你说几句话。”陈丽看着我说:“有空来耍噻,我想你教我英语。”我说:“没问题,英语的字母、音标、语法、时态等等知识都难不倒我。”陈丽追着问:“啥时候教?”“伤好了再说嘛”,我答道。陈丽突然握住我的双手说:”太感谢你了。我会想你。”说话间她突然睁大双眼,发出摄人心魄的辐射力量,令我心率加快、呼吸急促。我们到了大路口,该分手了,李三把陈丽叫到一边,我看见李三把什么东西往陈丽手里塞,陈丽又在极力推托。



李三陪我步履艰难向县城跋涉,我暗暗回想陈丽第二次握手,心中泛起彷徨、激动、甜蜜、期待,无心欣赏沿途“杨柳绿丝绦,桃李花枝俏”美景。掌灯时分,我们进了苍溪旅馆,我一屁股坐下,不想动,一会儿听李三大声而激动的声音:“啥子呢,没床位了?那啷个行呢?知青修水库受伤了,感染了,不住宿残废了啷个办?出了人命哪个负责!”窗口里的女服务员撅起嘴巴说:“哟,哟,哟,你在骇哪个?你去找医院噻,找‘知青办’噻,找县委噻,我是管登记的,莫非能变出房间和床位来吗?”懒得再搭理。李三沉默片刻,几乎用乞求的口气说:“大姐莫生气嘛,您看那个知青好造孽嘛,小腿肿得那么粗,想想办法嘛。”胖女人说:“河街有二个小旅店,你去找找嘛。”李四急匆匆的去了。



朝鲜电影《卖花姑娘》散场了。一会儿,旅馆人声鼎沸,知青们高谈阔论电影情节,也有人引吭高歌电影主题歌。我看见楼梯口有四个男知青不时打量我,神色异常。一会儿他们走过来,一个歪戴军帽的瘦子挤坐在我右边,另一个坐在我左边;两个家伙站在我面前,其中满脸长着青春豆的矮壮小青年说:“小崽儿(少年的意思),我们想请你帮个忙,不会拒绝噻?”我说:“我能够帮啥子忙?”“请你支援我们几个兄弟一点饭钱,几包烟钱,四张回重庆的车票钱”,他说着将香烟气喷到我脸上。我头皮一凉,心里一紧:遭了,遇到杂皮(坏小子)诈钱。我答道:“兄弟也是落难之人,没有钱,帮不到忙。”“啪”的一下,“青春豆”重重的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说:“屁不是这样放的,搜出来要挨打哟!” 我做出一脸诚恳状地说:“实话说,有点钱,在我哥身上,他一会儿就回来。”,我期待靠 缓兵之计能保住裤包里的10元钱。

李三急匆匆的回来了,满脸都是汗,不停的挥动军帽当扇子,里面托形的报纸圈早已不见了踪影。我大喊:“李三,这几个兄弟要借钱。”那几个崽儿齐刷刷的站起来环视李三。李三虎着一张脸,嘴角往下一撇,轻蔑的说:“要抢人吗?哼,嫩了点吧?老子在重庆打枪、甩手榴弹;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老子在血里面打滚的时候,你们还在打横锤(用手背擦鼻涕)吧?今天只要你们敢动手,不叫你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老子不叫店子(公社)李三!”四个小青年见李三筋肉贲张,拳大如砵,心虚了,四双眼睛对视了几秒钟,“青春豆”有气无力的说:“今日幸会,多有得罪,后会有期。”说完,四人灰溜溜的走了,虚飘飘的,看来饿得不行了。



夜深了,房间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我和李三坐在门厅打瞌睡。这时有四个执勤人员叫醒我们,为首的那位像干部模样,他说:“根据上级指示,本旅馆晚11点清场,关大门,请你们出去。”李三急切的说:“这位叔叔,我是专程护送这个因公受伤的知识青年进城治疗,跑遍全城,实在找不到住处呵,让我们将就一晚上吧。”干部说:“不行,绝对不行。”我挽起裤腿,抬起脚,指着乌黑带脓,臭烘烘的伤面说:“我是店子公社的知青,我是大队团支部书记,带头学大寨受伤,你们可以电话找店子公社党委,问刘培的事情。”那干部说:“有介绍信吗?”我没好气的说:“工地上没有介绍信。”旁边那几个“红袖章”嚷道:“走哟,莫怪我们往外拖哟。”我红着脸大声嚷了起来,说:“吼啥子嘛,我走不动。请你们打电话到县武装部,找政委张喜堂,就说他老战友廖世勋的侄儿赖在旅馆,请他过来接一下。”我看那个干部低着头思索一会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他又对胖女服务员说:“你去拿床凉席,拿二个枕头,让他们在这里将就一晚上算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喧嚣声闹醒,过上过下的知哥知妹们无不注视着我们,昨晚那个“青春豆”说:“咦,这两个崽儿还拽(嚣张)呢,省了三角钱,我们今晚也睡门厅嘛。”在文革严管联防时期,这种事确实闻所未闻。早饭后,我们来到苍溪县人民医院,见门可罗雀。年轻的外科年轻女医生草草看了我烫伤创面,说:“住院嘛,拿公社的介绍信和一百元钱去办手续。”这两件东西我是一样没有。我问:“能不能治好呢?”医生没好气的说:“治不好就转院嘛,到南充地区医院嘛。”我又问转院要多少钱呢?”答:“几百上千嘛,也可能更多。”我说:“我干一天活才挣二角七分钱,医不起哟!”答:“这不管我的事。”我的心凉了,离开了医院。



我与李三第一次进了苍溪县电影院,看着期望已久的《卖花姑娘》,屏幕上的惨叫声、哭泣声与周边的抽泣声、擤鼻涕声、吐唾液声浑然一体,弄得我焦躁不安,双颞部一跳一跳地刺痛。我感觉右小腿非常胀痛,身上时冷时热。电影结束了,我对李三说:“我必须马上到店子公社卫生院治疗,拖不得了。”我们慢慢走到槐树公社,实在走不动了,坐在公路边,灼热的阳光晒得我几乎昏厥。天无绝人之路,一辆中型拖拉机“噗嗤、噗嗤”开来,司机是熟人杨嘉德,我顺理成章搭车。临上车前,李三说:“刘培,你自己去就行了,我还要到云丰去耍一下。”我们挥手作别。



我住进了店子公社卫生院,该院有病房三、五间,每间摆着二、三张小床,硬板床上就一凉篾席,一枕头,窗子没有玻璃。我问唯一的炊事员:“怎么院子空无一人?”她说:“农民吃不饱饭,哪有钱住院?全院就三个老中医,白天都背着药箱转悠田坎,否则被当‘老爷’批判。”晚上,何老中医走到我床前,提着我的伤腿看了又看,然后说:“中了热毒,拖不得了。”他在铁锅里翻炒中草药,待炒得有些发焦时,就铲到石窝里,再把两只小鸡弄死,抛入石窝,抡起槌棒, “叭嗒,叭嗒”冲撞,撞得血肉飞溅。女炊事员说他拉命债,老何嘟嘟啷啷的说:“起码子(骂妇女的怪话)说的话,那鸡娃子的命还抵得过人的命?”何医生每天把这些有腥味的稠状物敷在我的伤腿上,过了几天,居然消肿了,也不怎么痛了,创面结了一层厚厚的痂。又过了十来天,何老中医对我说:“刘知青,我没得法了,你回重庆去医吧。”



回渝后,我每天去北碚九院外科清创换敷料。这天我治疗后回家,猛然看见王英站在重庆市第一师范学校大门口,手里提着一只鸡,她递给我一封陈丽写的信“刘培您好!王英有事回渝,顺便给您带只老母鸡。祝您早日康复,我等着学英语呢。想你。”我交给王英一套文革前的中学英语课本,让陈丽先自学。大约经过20天治疗,我的烫伤终于痊愈了。



金秋十月,我养好伤,又吃了老母鸡,更有精神。我回到了苍溪,找到伏队长说:“该给我报账了吧?我花了78元钱,这是发票。”他尴尬的说:“队里没钱,穷得化肥都买不回来。”“那怎么办呢?”我问道。伏队长说:“这样办行不行?组织上推荐你上大学,钱的事情你就担待了。“我说:”也行。但是李三比我早下乡三年,按理该推荐他哟。“伏队长说:“听说李三有相好了,何必拆散他们?“流露出意味深长的坏笑。



第二天,我在伏家山参加点播小麦,我担着猪粪在窄窄的田埂上健步如飞。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刘培,“快过来,有人要会你。”于是,我走到大路边,看见陈丽笑盈盈的看着我,王英照例站在其后。陈丽主动的迎了上来,伸出双手,急切的说:“几个月没见面了。”我说:“手脏哟,”迟疑着不好意思伸出手,陈丽说;“脏啥子哟?”我俩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这第三次握手就玩心跳了:身体靠得近,四目对视,握手时间有点长,陈丽的手指在我手掌不时地点按,王英背过身去。不知过了多久,陈丽蹲下身子,提起我的右脚的裤腿,我心里一震:她居然还记得是右脚。陈丽注视那片紫暗色、缺乏弹性的皮肤,还用手摸了几下,长舒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来说:“现在终于好了,我也放心了”。



我看见陈丽脸上突然飞起了红霞,神情有些忸怩的说:“我听说您回来了,特地来看您”。她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直望得我的心扑腾腾的跳。陈丽盯着我说:“傻站着干什么,还不领我们到你家里去!”这时周围有不少社员围观,大姑娘,小媳妇纷纷窃窃私语,小伙子、老爷们更是笑裂了嘴。队长伏大兴担着空粪桶走过来,他喊声:“老刘,耍了女朋友吗?好好办招待。”我刚才心灵飞起爱情的小鸟,此刻突然被一张世俗大网罩住了:我如果将陈丽二人带回小屋,桃色消息就会不胫而走,权力者就会把我打入“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另类,想想李三前车之鉴,我就不寒而栗。统计资料表明:1974年全国有已婚知青48万人;1975年增至61.4万人;1976年再增至72.6万人。



人一有了私心,胆气就散了,眼神也乱了,我双眼下意识的垂向地面,嗫嘘说道:“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一是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你们,二来住宿也不方便。哎呀,看嘛,我们这里活路又多,也没有时间陪你们耍。嗯,嗯…..”我竟然语无伦次。这会儿,陈丽的脸色苍白,上牙咬着下唇,微微发抖,眼泪在眼眶打转转。我又冒了一句:“其实,李四离这里不远噻,顺着这条大路走,一会儿就到了。”这句话把陈丽彻底激怒了,声音变得有些尖利和沙哑:“用不着你支使!我们是吃闲饭的人吗?是厚脸皮的人吗?你摸到良心想一想嘛!对得起人吗?我晓得,您是怕沾到起,怕影响你的前途。何必嘛?这么多花花肠子。我以为你是有情有义的人,是敢作敢当的人,想不到这么虚伪!人嘛,不过活几十年,图个高兴,图个你情我愿。算了,就当我们不认识。”陈丽走了,夕阳映照她那一袭红衣,就像当时热映的电影《闪闪的红星》片尾,那簇映山红慢慢在屏幕中褪去,从此没有她一丝消息。



“在想啥子?”陈丽拉我回到现实世界。我说:“想我当年的伤痕。”陈丽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吗?你的伤痕曾经带给我心灵的伤痕。那天我回到云丰,睡了三天,突然醒悟了:得不到有知识的人,就让自己有知识。”临别时,陈丽郑重对我说:“感谢您的‘虚伪’,让我避免了爱情陷阱;感谢你的‘伤痕’,让我开启奋进的人生。”陈丽能够上大学英语系,能够有成功的事业和幸福的家庭,确实关乎我的伤痕。

 



全文完

2023年11月刘碚封笔于重庆市北碚区

 


作品简介:《伤痕》是纪实文学,以作者本人的受伤经历为主线,反映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川北“知青” 的思想、劳作、生活和爱情,也折射出当时的社会面貌和人情世故。《伤痕》往事并非如烟,而是当事人成为共和国脊梁的铺垫,“知青精神”将永存史册。

 





兰学梅,身为二十多年教龄的语文老师,平时常提笔书写感慨、抒发情怀,借以打发苦闷的时光。


梦里落花

兰学梅



每到初夏,河边的芙蓉树都开满了粉色的花,像一树的绒球。带儿子到河边散步时,儿子看见了满地的落蕊,捡起一朵问我:“妈妈,这是什么花?真好看!”我告诉他,这叫芙蓉树,也叫合欢,“你觉不觉的这花美得像梦一样?” 儿子不屑的说:“像梦一样?好梦还是坏梦?”对啊,这满地的缤纷,像美梦吗?

    


这又让我不得不回忆起从前了。小的时候,村子里有户人家院子里也有棵芙蓉树,因为稀少,所以每到夏天,他家的墙外成了我们女孩子最常去的地方,谁要是捡到了没有被人踩过的干净的花,马上就会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我是很少得到这种幸运的,因为一向不善于奔跑,所以总是会落到她们后面。但,偶尔也能捡到些花,拿回家问妈妈这花的名字,妈妈总是说她不知道。这不免让人觉得遗憾,无所不能的妈妈,竟也不知道这花树的名字,可见这树果真少的不合时宜了。但妈妈确实是知道我爱这种树的,所以,一旦有时间,她就会到那家的墙外去给我捡那满地的落花,回家之后用线扎起来,浸到瓶里,等我回家的时候就能看到满瓶的花了,虽然这种花的香气并不浓郁,但却自有一种让人陶醉的芬芳。

   


上初中的时候,有次回家,妈妈很高兴的告诉我,她已经种出两棵树来了,而且赶紧拉我去看。果然,在院子里的一个废弃的被当成花盆用的水缸里,真的长出了两棵树,虽然才只有几寸高,但我确定那真的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树,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妈满怀喜悦的说,种了好几年了,只有今年才出来了这两棵。更多的时候,父亲出门时也会留心给我挖回一些像这树的野草,有时是含羞草,有时只是一些叫不上名字来的小草,冬天过去,春天再来的时候,这些草竟一棵棵的不见了踪影。

   


后来,我终于知道,这种树叫芙蓉,也叫合欢。史铁生曾经用它做题目写过一篇怀念母亲的文章。有时想起来,他的母亲比我的母亲似乎更幸福些,虽然他有一个在20岁上截瘫了的儿子,但她至少可以在死后为儿子的成就骄傲,因为有那么多的人通过他儿子的文字去认识了她、了解了她,有那么多人替她流泪,为她不幸的命运唏嘘。我的母亲却没有这样的孩子,虽然母亲已去世五年了,我却一直写不出像样的东西来慰藉母亲那颗为我受尽打击的心。

     


芙蓉树就这样在家里浩浩荡荡的生长起来了,几年之后,每到夏天,满树粉色的花摇曳着,一年年的高过矮墙,又高过屋檐,我们也像那满树的落花一样的的四处飘荡去了。心里孤单的母亲,独自守着树,一天天的衰老下去了。

   


林花谢了春红,母亲还是在她66岁时故去了。我们也搬离了那个小村子,那开着的芙蓉树也已经由于规划被人砍掉了。物是人非,已让人感伤;物非人亡,让人觉得连回忆都成了奢侈的事。一切都太匆匆啊。

   


屋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母亲坟上的土可能又会被冲走不少,尽管母亲弥留之际让我们把她的骨灰撒在胶济铁路的两边,我们却没有遵从她的意思,还是把她安葬在了她恨了一辈子却又生活了一辈子的那个地方,母亲啊,如果连这样的所在也没有了,我们要去哪里看你呢?

   


是谁,在敲打我窗?那些点滴总是会勾起我无尽的回忆。母亲,路上,是否有满树的花朵陪伴?我与母亲,今生必定难以再见了,只是,死亡就像一场盛宴,我们都会赴约,母亲只是比我先行而已,相信许多年以后, 我和母亲仍然可以月下漫步、花间牵手。就如今日,我牵着儿子稚嫩的小手一样。

 

                                             

   



张善春作品:


 《锦绣前程》



举世瞩目二十大,

必定振兴大中华,

目标宏伟勇向前,

站立东方世界夸。


二十大会世界看,

繁荣中华史无前,

祖国强大民幸福,

神洲大地笑欢颜。


诗词大赛壬寅年,

佳人才子齐向前,

锦绣美文来细品,

胜过遥池仙桃宴。


诗词书画亮登场,

传统文化大弘扬,

笔墨飘香华章美,

全国大赛人气旺。


情运相宜 (对联)

上联:

日月里,心情,爱情,亲请,友情,人之常情,情情如意;

下联:

生命中,幸运,财运,命运,福运,家连好运,运运亨通。


人生美好(对联)

人世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向往美好,为家庭幸福,人生梦想,勤勤肯肯天天在打拼,日子红红火火;

下联:

天地间,思思念念寻寻觅觅,慕得知音,会网络平台,朋友圈内,开开心心时时都互联,生命蓬蓬勃勃。


中华荣耀(对联)

上联:

诗词大赛,弘扬传统文化,佳人才子挥毫展华章;

下联:

北斗导航,引领世界向前,神州华夏崛起争上游。





方奕静作品:


《秋来忆中秋》


知了唱完碧叶黄,晚霞照谢大雁向南飞。

小乔流水,碧水与天空共成片,黄灿灿,丰收季下梧桐黄。

忆儿时,中秋佳节,设盛宴,月盆下。

我寄愿望与明月,随风直到广寒宫,天台上欢笑成片,翩翩起舞,直到三更。待太阳东升,阳光照射,天台上醒,回味无穷乐。





何炳英,笔名:土娃儿 作者简介:浙江桐庐人,乡镇业余通讯员、现为桐庐县新四军历史研究会理事、桐庐县作协会员、杭州市作协会员。先后在《西狐文学》、《今日桐庐》、《铁军》、《富春文苑》、《新京都文艺》等报刊杂志及媒体发表散文数篇。

 

山村韵味

文/土娃儿

                                         



驱车沿分水江逆流而上,再向分岭公路进军,便到了浙江桐庐西北部。这里群山叠嶂、山水相映、景色迷人。就在这青山绿水的怀抱中,有一个秀丽的小山村,地处临安、淳安、桐庐三县交界处,素有“鸡鸣闻三县”、“边陲小山村”之称,她就是合村乡岭源村。                                



每次往返岭源村,我总是下意识地抚摸她的色彩,感受她的韵味。这种色彩与韵味或许像一层独特的肤色,铺洒在目之所及的角角落落;又或似无形却又异常的能量浸透在小山村的血脉之中。只要你用心去感受,就一定能够真真切切地捕捉得到。



“岭源”顾名思义,“山”、“岭”源源不断。她起源于南宋时期,原称小麻村,随当地文字音韵的变化,“麻”演变了“茆”,后称小茆坞村。明清时称生仙里,民国时称岭霞乡丹霞村。2004年行政区划调整后由原小茆坞、岭源、诸家3个自然村合并为新“岭源村”。这里常年云雾缭绕,经过月光斜照折射出美丽如画的朝霞或晚霞,“岭霞乡”、“丹霞村”由此而得名。

    


30多年前我曾生活在这里,时光如梭,依稀的印象仍不自觉定格在已然逝去的曾经之中。所以每次念及她,脑海里首先映射出来的,每每总是“山”、“岭”、“坞”……。因为关于崇山峻岭、爬山涉水、肩挑背扛、贫穷落后,在我的印象中实在是太深刻了。



岭源村是被山岭包围着的,开门见山、干活爬山、出门翻山。往西翻麻岭,往北翻探汉岭,往南翻范家塔岭、鲍坞岭、前坑岭、洪坑岭,往东需爬龙潭岭。“山”与“岭”为岭源涂上了一层特别厚重的色彩,这种色彩深深地烙刻在了多少代人的心里呀。



随着时光的变迁和时代的发展,如今的岭源早已四通八达,现代化的元素早已揭去了她身体的厚重枷锁,使她诱人的身躯裸露出来了。虽然那些山依旧存在,岭也还是那些岭,但山与岭却成了她独特的风景。许许多多早已悄然发生的变化,总是要待到身临其境之后,才有真切的体悟。



值得庆幸的是,退休后的我,与先生一起费了一些周折,终于来到小山村安度晚年。我对她才有了全新的认识。



当我重回阔别已久的小山村,竟一丁点儿也找不到那镌刻在记忆深处的被隐在深山的弊端与世隔绝的色彩了,无论是我用双眼可以摄取到的,还是心灵能够抚摸到的,都是交通之便捷、远离喧嚣的优势,及令人心旷神怡的乡野绿色。



如果以岭源为中心圆点的话,四周皆成1小时之内的交通便捷圈,向东驱车直达分水、桐庐、杭州,向西南方向驱车上麻岭盘山公路经三源村只需40分钟可达杭黄高铁淳安站,向北驱车半小时可达临安洪岭,向西半小时直达淳安临岐镇。便捷的交通圈,提升了村民的生活质量,加快了村民走向富裕的步伐。青壮年依赖便捷的交通圈纷纷外出走南闯北赚钱,腰包鼓起来后,一部分村民成为城里乡下均有房的“两栖人”,村里的偏僻角落也就有了一些闲置的房屋。村两委会对这些闲置房统一收回后进行精心设计打扮备“嫁”,目标是城里人。



在县委县府“五水共治”、“十百工程”指导思想的贯彻执行下村庄绿得恬静纯净。居民白墙黛瓦,错落有致,背靠翠绿葱茏的青山,门前溪水潺潺,鱼儿欢快游着,清澈的溪水两岸,绿树成荫,店面村口那株千年榔树枝繁叶茂,伸展的枝Y斜跨小河,似在迎接来往过客。映入眼帘的都是让都市人既羡慕又向往的绿色家园。难怪那么多的闲置房成了杭城人的香悖悖,一间不剩全“嫁”出去了。2015年《中国青年报》、《浙江日报》、《杭州日报》等媒体陆续报道了桐庐合村乡岭源村《“空心村”二次创业成致富新源泉》。



当年那座堆放杂物蜘蛛织网的破旧礼堂装饰一新,它静静地坐落在村庄的中心,散发出现代化的气息。这座集村史、文娱活动、党建展示,村贤能人,村民红白喜事宴会场地于一体的多功能文化礼堂,是小山村的绿色心脏、它传承文脉,留住乡愁,成为岭源人的精神家园。



尤其耐人寻味的是,这座被崇山峻岭包围的小山村,古时被称作“生仙里”,如今,随着乡村旅游业的兴起,整个乡区域升级为“生仙里风景区”。小山村不甘落后,依托她独特的山水优势亮起了耀眼的光环,吸引着四方游客。



青翠绵延的山峦,就像披上了浓绿的盛装。 “丹霞山庄”、“茱萸山庄”等生态农庄在山野的绿色中闪闪发光。“丹霞山庄”,光听这个名字,就已经让人心驰神往,遐想联翩了。这个农庄坐落在一个优雅的“U”形山弯之中,高高的探汉岭脚下,几间童话般的小木屋隐藏在绿色的小山坡上。倘若你在夏日的晚上在此住一晚,且不说品尝的是山里人的土特美味、领略的是村风民情,入夜时分,就那此起彼伏的蛙鸣声、蟋蟀声訇然作响,那极富弹性的叫声,在寂静的山谷显得分外摄人心魄。           



沿着小山村境内的麻溪逆流而上,两岸悬崖峭壁,曲溪蜿蜒,出现在你面前的是高山巍峨仰天长啸,沟壑幽深奇诡壮丽,这里是神秘的北纬30度自然景观带,在这神奇的地质节点上,又诞生了生仙里新景点——“雪山漂流”。8公里长的惊艳峡谷,199米垂直落差,1000万方磅礴水量,利用天然优势打造了“五连发夹弯、绝壁千仞、深V回旋、神秘溶洞、璀璨水门”等组成的特色漂流,今年八月试漂圆满成功,明年夏季将期待你的光临。



“岭源的山是绿色的银行,岭源的水滴滴变珠光”这话一点不夸张。这里除了原始的自然绿色植被外,居住在这里的山民靠山吃山,杉树、松树、毛竹、板栗是小山村的经济林,茶叶、山茱萸、桑叶、覆盆子是特色经济作物。尤其是祖祖辈辈种下的“摇钱树”——山核桃,靠的是科学培育管理,种植面积越来越广、产量越来越高,成了名副其实的“富民果”。当你来到鲍坞、正坞、专坞3条源,仿佛来到了一个“山核桃树王国”。横看也成行,竖看也成行,每座山头、山弯、山岗满目皆是一望无际的山核桃树林,林中修整得干净无杂草,一条条水泥硬化路绕山脚。白露时分,那成熟的沉甸甸的金黄色的山核桃果子压弯了树枝,风一吹,只听得噼啪的声响,地面上、水沟里、满地滚落。小山村被誉为“山核桃之乡”名至实归。



沿着麻溪顺流而下,水势激流在这里得以缓解,溪滩也更为宽阔。一座小巧玲珑的麻溪电站呈现在你的面前,它得益于境内丰富的森林资源。小山村的森林覆盖率高达87.7%,因而水资源充沛,给它带来了无限生机。别看它体积小,它的装机容量却达1600千瓦,年发电600万度以上,且兼防洪、供水、灌溉等综合功能。它不仅缓解用电紧张局面,同时又为桐庐水电农村电气化县建设的发展给力,使小山村的资源优势转变为经济优势,增强了造血机能,帮助村民增加就业、脱贫致富起到了积极促进的作用。



如今的小山村正以现代化的步伐朝我们走来,她就像一位少妇显得年轻而有韵味。正在开垦修建的探汉岭古道成了四方来客休闲爬山的好去处;诸家村口的“十里茶道”香溢四方;一条新开辟的盘山公路直达又高又陡的觉道山,让山顶上的千亩荒山“绿”了起来。麻溪岸上精致的护堤围栏、夜色下灯光璀璨;那些乡村田野相连互通的曲径绿色小道是人们饭后漫步、观赏田园风光、陶冶情操、体现浪漫色彩的绝佳处。晚饭后,华灯初上,村委办公楼门口的广场上,忙碌了一天的妇女们不约而同地从四方赶来,在音乐伴奏声中翩翩起舞……



近年来,小山村荣获“省级卫生村”、“省级兴林富民示范村”、 “市级都市农业示范村”、“市级文明村”等荣誉称号。近日,又有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省 2021年度美丽宜居示范村创建,岭源村榜上有名,荣获“优秀村庄”称号。



我对岭源村的发展前景充满信心。这里的山山水水,角角落落,乃至一草一木,都成了我手机里的风景。从穷乡僻壤到生仙里景区的华丽转身,让我心潮澎湃,为此,喜欢动笔的我,特用文字来表达一下内心的感慨。

 

猎人刘二

文/土娃儿

 

    



60多岁的刘二除了会杀猪及擅长诱捕野兽外其它都不会,除了自己的名字,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平时除了卖野味很少与人接触,更不用说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外出打工赚钱了。近年来,小山村搞清洁家园,很少有人养猪了,刘二只有到过年才有猪杀。                



农闲的冬季,正是刘二捕猎的好时光,早晨天蒙蒙亮就上山,在野兽出没的地方设陷阱放铁夹子,隔三岔五就有收获。野兔、野鸡、豪猪、麂,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运气好的话,捕上一头上百斤的野猪,那就发财了,仅一个野猪肚就能卖个二三千元。



一个大圆木桶、一条长而宽的屠凳、一个木梯子是刘二家门口临时的摆设,它相当于一个小型的野猪屠宰现场。从烧水煺毛、开膛剖肚到切割成条肉,一系列娴熟的操作与杀猪过程全然相同,地面上血迹斑斑,木桶里混合着猪毛、猪屎的污水飘着一股腥臭味,屠凳上赤白洁净的猪体任由刘二切割。得到大野猪被捕的消息,山民从四面八方涌来,“我要前腿”,“给我来个3斤夹心”,“我要一个后腿”,“怎么没有了,我2个月前就定下的猪头呢?”,“怪你来迟了”……不到2个时辰,百来斤的野猪肉就被抢买一空,每次都是供不应求。“刘二,这么多的动物暗遭你的杀害,多凄惨啊!你就不怕遭报应吗?”看热闹的人群中数邻居花花婶的嗓门最大,她每次都嘻嘻哈哈的反问刘二,似为这些暗遭杀害的动物鸣不平,刘二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用笑咪咪的眼神回应她。



“兽皮、兽肉收入2万多元,上半年有覆盆子、茶叶、竹笋,下半年有山核桃、山茱萸、过年杀猪、20多箱的蜂蜜……”,收入远大于开支,晚餐时老俩口喝着老酒,尝着野味,盘算着一年的收入,心里乐开了花。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喂,老二吗?哼……嗯,嗯,……”这天中午12时,刘二刚眯眼睛,准备在沙发上打个盹,手机突然响了,电话里传来老婆凄凉的哭声。刘二的心一紧,拿手机的手不停的颤抖,整个人像是软痪的烂泥一般倒在沙发上。老婆被市一医院确诊为乳腺癌,需要马上到省城肿瘤医院做手术。



“你在县人民医院体检的报告单在我这里,左腰有囊肿,它是你长期腰酸腰痛的病根,需要马上手术……”次日一大早,刘二正强打着精神忙着收拾东西去医院陪老婆,又接到村卫生室胡医师打来的电话,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二夫妇前后轮流住进了医院。



1个月后,夫妻双双先后出了院,幸亏农保卡刷了一大半的医疗费,但仍有一部分要自付,老婆服用的一部分药是国外进口的,价格昂贵,但为了保住这条老命,这药再贵也得吃呀,所有的积蓄花了个精光,殷实的家庭因病一贫如洗,骨瘦如柴的身体不仅不能干活,而且化疗、服药需要大量的钱,这日子何时出头啊?难道真验了花花婶说的?是暗遭杀戮的野兽们上门复仇致病吗?刘二夫妇痛苦的反思着。



这天晚上,刘二辗转难眠,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如同找到了希望的感觉。

第二天早晨,刘二悄悄地来到了邻居老何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白纸。“老何,我最相信您了,您帮我写个东西,还得替我保密……”看刘二那神秘的眼神,老何觉得又意外又奇怪。老何是村里的网格员,虽与刘二同龄,但读过书,是小山村的“秀才”,对人热情诚恳。“谢谢,这么快就写好了?有文化真好……”刘二一边朝老何点头致谢,一边把那张纸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口袋。



“咱屋后的刘平,那年得了精神分裂症,有人说他给村长送2只野兔,低保户才被批下来,这年头,光送申请没用的,还得备分礼偷偷送过去才行,咱就送只野猪肚去,村长一定喜欢……”中饭时老婆一边服药一边低声念叨着,刘二觉得老婆的话句句在理。



当天晚上他从冰箱里取出那只足有2斤重的“宝贝”,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外面再套一层蛇皮袋,用绳绑在自行车后架上,径直往村长家中骑去……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二个月又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夫妇俩左等右等得不到任何信息,心老是悬着。“那’宝贝’真的送到村长家了,是村长亲自收下的吗?”老婆开始盘问。 “哪还有假?是村长亲自收下的呢……”刘二一脸严肃地回应着老婆。“是不是嫌咱送的礼不起眼?为什么这样久没有消息呢?”,“不会吧?那天他高兴的收下了‘宝贝’,而且还谢了我,离开时还嘱咐我晚上骑车小心点。不过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呀”, “如果是嫌送的少的话,我这里还有几百元钱,是表姐昨日上门看望我给的,拿去到刘平家买2只野兔送去吧”,“送好烟好酒,咱家没钱,送其它东西,村长不稀罕,也只能这样了”。夫妻俩唉声叹气你一句我一句的对白着,最后决定再给村长2只野兔。      



自生病以来,刘二再也没有力气上山了,今非昔比,每天靠服药维持身体,现在反过来要低头向捕猎技能远不如自己的刘平买野兔了,不由得满腹惆怅, 心事重重,转念又怪村长心太黑、贪财胃口大、不送大礼就不办事……。

      


一晃又有些日子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刘二夫妇焦头烂额、忐忑不安,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其他人也不靠谱,心中犹如一块石头搁着,许久透不过气来。

  


“村大礼堂门口低保户公示名单出来了,听说今年上面审批通过的低保户数比去年少呀,刘平被取消低保护资格了……” 这天下午,刘二正在家门口无精打采的坐着晒太阳,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低保户”3个字,他特敏感,立马起身,才听清楚土根他娘在小店里与大伙儿说低保户公示的事。



刘二匆匆忙忙的来到大礼堂门口,只见那早就聚集着一堆人,个个伸长脖子在看公示。“刘平、嫩根的低保户取消了,说他俩的家庭条件好了,这小苟是新加的,上半年死了老婆,自己又出了车祸,是够可怜的,应该成低保户……”大家一边看一边议论着。刘二挤进人群,也不搭话,墙上贴的白纸黑字一个也不认识,但他有一个笨的办法,就是一行行一排排用眼扫视寻找自己的名字,忽然他眼睛一亮,终于在末尾靠近红印章的上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幸亏多送2只兔子,否则血本无归呀……”回到家见了老婆,刘二激动的语无伦次,悬着的心中终于落地了,那洋洋得意的表情挂在脸上,似乎为“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在末尾出现,明显是后来加上的”找到了准确的答案。



在下了一场大雪后,小山村银装素裹,天气异常的寒冷。腊月28日,天终于晴了,气温降到摄氏零度以下,男人们忙着出门置办年货,女人们在家围着灶台转,裹粽子、包饺子,一片热闹。刘二夫妇被病折磨着,什么也不想做,围着火炉烤火。“刘二、军军、月梅大妈请注意啦,村干部给你们送大米来了”忽听得生产组长在大声喊叫他的名字。不一会儿 虚掩的大门被推开了,2名村干部手里提着1袋大米、2壶油进来了。“这是村委送的春节慰问品,请收下”,“谢谢!谢谢!”刘二夫妇接过米和油,连声道谢。临走前,一名村干部将一个沉甸甸的大信封塞到刘二手里并郑重其事的说“这是村长私自让我交给你的,请一定收好”。



刘二拆开信封一看惊呆了,里面全是崭新的百元大钞,点了点共有3500元,中间还夹了一张小纸条,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没有了主意,不知道怎么办?



他把钱原封不动地装回到信封里,拿上纸条急匆匆去请教老何。老何戴上老花眼镜,对照纸条一字一句的给他念了起来“刘叔,非常感谢您送来的野猪肚,为我解决了一个难题,不,是给联系咱村的李副乡长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老何念到这里时顿了顿,棒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刘二听得如同坠入云里雾里,这说的都是鸡毛不着边的事,解决问题?啥玩意?“接着念吧”,“李副乡长的娘患胃病,想求购一只野猪肚,年初他就把3000元现金放我这里,让我采购,那天晚上你送来了,钱没有当场付给你,是为了免除你对低保户审批的顾虑与多想,另500元是野兔的钱,感谢您为我家年夜饭增加一道美味。您家低保户的申请,经村两委会全体成员讨论一致通过……恭喜您们过年后就可享受低保待遇了。最后祝您们二老身体早日恢复健康。”



“明白了,3500元全明白了,对不起,村长我错怪您了”,刘二认真的听完老何的朗读与讲解后,心底涌起一种深深的自责,他默默地从老何中家走出来,此时已近中午,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他感觉这个冬天特别的温暖,这个年也特别的有味。

 

 

 

 



吴安琪,男,现年76岁,中共党员,湖南省平江县余坪镇退休。

《我们如何试为复兴植保公司》一文于1980年报送中共中央书记处。是中国科协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暨农业技术专业承包大会的典型材料之一。夲人是该科学实验活动的主要骨干及该文撰稿者。

1995年9月《湖南卫視》"乡村发現″栏目以《端泥飯碗的农艺师》为题播放23分钟,报道我成长的人生足迹。

2002年9月应邀赴浙江海宁出席《全国桑树良种化及蚕业发展研讨会》。

先后在《湖南农业》《种植大户》等期刊发表《山区杂交桑海绵状态栽培》《有机质贫乏引发稻田亚健康》《范园家庭农埸的用地与养地》等多篇科普作品。



新领导的旧事

吴安其



镇老龄办通知离退休人员明天到镇,政府邀请过端午节,镇党政领导很重视,很关心退后的老同志,逢年过节常安排大家回来吃顿饭,表示单位的记挂。这时同事会一会,聚谈欢,惬意多。九时许陆续汇集传达室,宿爹说 “今天是新领导见面”。刚进门几位不约而同地问“来那位新领导?”回答“翁方平同志”。绝大多数老同志都认识,他曾在此工作多年。



听后我没坐,径直往办公楼走,在会议室见到他,他马上站起来握手寒喧,“安站长没老,现样子。”我回“老啰,翁书记,”问二句他孩子多大等家情。他忙,有人找谈工作.仅分把钟我便告辞出来,他挥手“一会会上见”交往中离不了客套话,我们其实在岁月厮磨中毕竟留下渐渐老去的痕迹,尤其我已然七十过半,他那圆黑而有神的双眼,圆胖而微笑的脸蛋,圆润而儒雅的语调都显示了不惑之年的练达成熟,那时与他只算同在一个地方工作,不算同事。是机构改革将七站八所收归乡镇,那时他在政府是年轻干部,我在没权的部门农技站,但要配合党政各项中心工作,尤其是农业。上世纪九十年代,我连发工资及维持日常开销都艰难撑着,老实说当时一些人,单位,甚或个别领导都流露出看不起这没“油水”部门。



大变革之始,农业产业结构调整中,他在政府办公室,特别重视支持农业技术推广工作。因单位困境我也很低调,耳朵眼睛却告诉我,无论平时闲谈,材料上报,会议讨论,领导下乡场合,他总是将农技站的成绩予以肯定,并公允评价;我站年年被政府评为先进单位,那时他虽是一般干部,直觉告诉我,与他的鼓与呼是有些关系吧!他曾在《岳阳晚报》撰文登稿,言说农技人员的辛劳,与农民的鱼水融合,为了褒奖不惜借村组干部之口,称我们是农民欢迎的“财神爷”。



记得一次分他到盘山村收统筹任务,该村白泥洞组是“老大难”。求我头晚同去该组开个会。我说:“山路十多里不同你去啃骨头”他奉承说:“你扶贫蹲点办村与盘山干群关系最好,山洞走夜路我确实有点畏,求个伴?”缠得没法去了。村民按时到齐,他让我先说,然后他、组长说,三人讲了十把分钟,群众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约四十分钟,强调任务,说清情况,对过去的问题说了些慰勉承责的话,一小时左右在没吵闹,没对峙状态下顺利结束。回乡路上我俩都高兴,我又奉承他说,考试先易后难,解决问题先难后易,小伙子蛮有经验。谁知他又撂一句,帮忙帮到底,求你明天再帮我收一天任务,第二天他弄一辆摩托蛮早载我去了,乡上张少泉同志也去了,加村干部共七人,当天顺利达到预期目标。



末尾有个小插曲,白泥洞半山腰,一家三代六口人,孙女两娃十岁上下失学在家,儿、媳在外务工,娭毑瘦如一根豆角筋,老爹不停地呻吟着。这时方平把椅子移近我,示意我看那双腿肿得如粗壮木头的老头。我对他小声说“心脏性水肿,吃点药利水利尿,没有这般痛苦,可延缓生命,不然很快会死的。”小翁迅速从口袋掏出扁平钱包,拿出三十元,凑近老头说,你去抓点药,消消肿。他的解囊相助,牵动我们每人掏一点,共计一百八十元,送老人做医药费。虽杯水车薪,却可解燃眉。



又一次我给他惹个麻烦,事情是1998年7月某日路过盘山村,村主任夫妇留吃中饭。将吃完时,进来一位漂亮而矮小清瘦的女孩喊着建叔催婶,然后胸有成竹地说我这次是肯定能考取的,录取通知书来了,你只管打开我的通知书,如果取的是师范,您就告诉我家,不是师范类,就将信丢垃圾桶。” 我一惊说“为什么?“他说家里没钱,取了师范不要钱读,爸妈勉强同意我读,我托人在岳阳找了份端盘子刷碗的事,明天就走,干一个暑假两个月, 倘若取了师范还是要钱用的……,我坐饭桌足足沉默了数分钟,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午回站,心里老是回荡女娃的话,是思想上折磨还是精神上折腾,似乎界不清。说来巧,到乡上就碰上翁方平同志,我将上午新闻传播给他,并说了我的心境,他也惊讶而谈论这话题,他浓黑眼珠转了转。说实话,我脑海好像现在还能浮现他当时的样子,“我来筹点钱给她”我忙说你是团委书记,这样做是功德无量的。那妹子,我没问姓名是桃坪村人。过了几天,他认真告诉我,“安站长那事我办好了。我懵了,反问“哪事?”他轻松地说“就桃坪村那学生,我筹了三千多元钱送去了。”那时大家工资在几百元一个月,他最少找百多人公关讨钱,具体尾数我也记不起来了。我曾调侃说“杀个鸡候你一顿吧。”他一本正经的向我举手说“站长,我将钱给他父亲收,数,没见本人,并说是党的干部和爱心人士的一点心意,然后喝茶告辞走了。”高兴的事情,他似乎把我当做领导了。那时候没有双休日,基层干部工作上互相支持配合是常事,加上我们是忘年之交,侃大山,闲聊天,很扯的来。上述二事,是工作中的插曲,只当作“密切联系群众,踏实工作”做过了,但细思这“正常”的小事,展示了人品的特质。我从此对这小伙高看一眼,我们之间的友谊更深了。



今天二十多年过去了,翁方平同志调回余坪镇任党委书记,我扯出“新领导的旧事”,是否有阿谀奉承之嫌。我想应该不会,这确有其事,不是笔者杜撰的,我只从写文章角度对语言文字进行了斟酌。他没来,我俩今生能见面否?我俩都不是余坪人,可以算“他乡遇故知”是人生第三喜事。往大里说这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真实写照,往小里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党历来有干群关系“鱼水情深”传统。



党派他来,他曾踏遍这方山山水水,也曾与这方人有情有义,我想翁方平同志一定能带领一班人把平江北部重镇——余坪建设得更加美好。谨以此文作为我们重逢纪念!